這已是晚秋的傍晚，細細密密的雨絲在霧藹中成了一道帳蓬，籠罩著樹蔭遮掩的南岳衡山，青山隱隱，處處彌漫著靈秀的山林氣息。細雨中，有著隨雨凋落的秋葉，那一片片淡黃的、金黃的葉子，仿佛是心靈深處飛起歌謠，又像春天一片五彩的云朵，它伴著閃著銀光的秋雨，照射心底，灼痛靈魂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，南岳衡山霧茫茫，讓人分不清什么是真實，什么是幻影，只感覺自己在秋的時空中交錯飛揚。

　　下午時分，迎著細雨誑了一遍南岳衡山，雖然是舊地重游，但卻別有新意。因為有一段路步行，竟發(fā)現(xiàn)曲徑通幽小路邊，黃燦燦的野菊花三五成群地映入眼簾，它們錯落有致地競相綻放，給鄉(xiāng)間的小路繡上爛漫的花邊，恰到好處地為南岳衡山增添了幾分小家碧玉之氣。細雨敲打著花兒，它們張開好客的笑臉，調(diào)皮地直朝著你擠眉弄眼，使人沉悶的心情豁然開朗。若不是身臨其境，真的很難想象晚秋還有如此亮麗的美景。面臨冬天的徐徐來臨，花兒們毫無怯意，依然有條不紊地含苞、吐蕊、怒放。“獨占秋色傲霜枝”，那點點蕊黃的小花，那份超凡的氣度，讓人油然而生敬意。

　　在南岳衡山行走，心里是敬重與凝思并行粉墻黛欄和悠悠古柵點染著凄楚的大廟哀怨，青綠的瓦楞聆聽著古寺的長鳴。梵音谷，忠烈祠，福嚴寺、南臺寺、南天門、高臺念庵松、祝融峰、鐵佛寺、業(yè)侯書院、湘南寺。每個景點，每座寺廟的背后，都有一段感人的、抑或是傷心的故事。在南岳衡山，心里感受的或許是一夜颶風，一場驟雨，這座現(xiàn)今聞名于世的山嶺曾經(jīng)承受著痛楚與迷茫，經(jīng)歷著歷史的顛覆與傾軋。那寺院密不透風的墻，屋頂青紅的瓦，已趨向稀疏、明朗，隨風飄零。它們蓄著歲月滄桑，像是母親的華發(fā)，鮮明而動人，又如往事忽近忽遠，傳遞著從成熟走向冷靜的消息。

　　在南岳衡山的很多建筑面前，人們可以超越時空的阻隔，俯瞰歷史的風風雨雨，傾聽人類前進的每一個足音。它們的存在，讓人們可以體味到城市的厚重、綿長與悠遠；體味它們，就是熱愛這個民族的歷史。走進南岳衡山的很多建筑，就像走進了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。幾千年的歲月凝固在那些橫梁、檁子、龍蟠虎踞的雕件上，它們像是史詩的一個個音符，一篇篇章節(jié)，每一樣文物都代表著一個時代，都能講述一段久遠的故事。靜默于這些建筑跟前，這是個可以跟歷史對話，可以讓人遐想、寧靜和思索的平臺。

　　是夜，宿南岳衡山腳下的小賓館。忽明忽暗的衡山燈火中，只聽窗外細雨潺潺，“沙沙”的聲音讓大地陷入了單一的曲調(diào)。打開窗，遠視高高在上的模糊的祝融峰，透過歷史的風塵，蒼茫暮色中隱約眺見一件前所未知的驚人杰作，歷史似乎寓跡于陳跡那遙遠的西周期間，道教就在南岳衡山開辟洞天福地，至唐代出現(xiàn)「十大叢林」、「八百茅庵」之盛況。那盛況究竟會是什么樣?煙火不斷，抑或是萬人頂禮膜拜?那為數(shù)眾多的信徒，悄沒聲兒地在這里潛伏著，是不是一旦風云際會，因緣湊巧，便成黃鐘大呂，楊柳嗚咽，歷史的真相是不是就可以在這不經(jīng)意間能破冰而出，如山岳聳峙，決然天地間?

　　靜靜的暇思中，耳畔驀地竄入幾聲風鈴的聲音，每一聲都清脆異常，直入心肺，綿綿不絕，邈遠悠長。人在旅途，一路風塵，顛沛流離，耳畔的清脆之音不改，那，定是位佳人弄鈴期待情郎吧。即便每一個停頓的間隙，都飽滿而有力量。

　　風無形，卻有層次，雨無聲，卻有先后，隔壁的風鈴聲音隨之高低有別，錯落有致，簡單而清麗。漫漫旅程，能聽到如此簡樸小調(diào)，別有韻味。因為，那清脆的風鈴聲音有可能就是情人的書信，愛人的低語，那位弄鈴人肯定也為之淺吟低唱，徘徊不已……

　　夜，終是深了，南岳衡山想不到有如此沉靜。此時，應(yīng)是人生最好的讀書時光吧，在雨幕的窗簾下立根紅燭，任燭光的影子倒映于書本上，淺讀低吟，紅燭搖曳，窗外細雨如綿，那是多么有詩情畫意呀!正好提包里有幾本詩集，《穆旦詩選》、《北島詩選》、《洛夫詩選》及文友相贈的兩冊散文，隨手拿起的一本，正是《洛夫詩選》。一翻，便看到他的《獨飲十五行》：“令人醺醺然的/莫非就是那/壺中一滴一滴的長江黃河/近些日子/我總是背對著鏡子/獨飲著/胸中的二三事件/嘴罩嚼著魷魚干/愈嚼愈想唐詩中那只焚著一把雪的/紅色小火爐/一仰成秋/再仰冬已深了。”雨夜衡山，能否為我溫一壺酒?讓我醺醺然地飲著小酒，想著心中的二三事，在蹉跎與感嘆中“一仰成秋，再仰冬已深了”?

　　許是遠離塵囂的緣故，許是自己將塵囂間的太多煩惱抖落的緣故。南岳衡山秋雨夜，竟是那般的纏綿悱惻，天地間的雨聲中彌漫著濃濃情絲，萬物都在靜默，承受著它無情的洗刷。她像工人將夏天的躁氣徹底打掃干凈，像女子捕獲了男人的野心，讓男人變得順叢；她更像一個偉大的母親，讓塵世間狂燥的兒女，在夜雨聲中變得安靜、閑適。閑適對現(xiàn)代人來說是一種奢侈行為，自然之美漸漸消失于眾人視野，各種現(xiàn)代誘惑早已將人所俘獲，而能始終保持一顆平淡之心，在塵世中活得從容有趣的，恐怕是少之又少。但在衡山雨夜，人們的心情似乎是寧靜的，除了細細雨聲，夜，靜悄悄地，正好讓那些活得找不著自我的人聽聽自己心音。

　　詩讀累了，眼睛已經(jīng)呈現(xiàn)一片朦朧。一聲清唳的雁叫，摻雜于南岳衡山夜雨聲中傳入耳中。“雁群的叫聲/突然窒息了我/僅僅幾秒，我的內(nèi)心就慌亂了。”忽然就想到了詩人黃梵的這幾句，心頭一怔，內(nèi)心竟萬分慌亂?；蛟S是惆悵和憂傷也是一種感覺吧，我想，大雁是秋天的翅膀，是秋天的女兒，而她，在如此雨夜中，只能孤單地在顛沛流離中飛翔；她或許沒有故鄉(xiāng)，沒有家，她只能在相信愛的人們心中流浪。大雁的聲音是那么凄涼，它讓我有了一份軟軟綿綿直扯內(nèi)心的想念，此時此刻，我仿佛看到老家屋檐上的一絲蛛網(wǎng)，那是父親傷感的額角一抹皺紋，是母親額頭漸生的白發(fā)。

　　南岳衡山夜聽雨，寂靜地的思緒，讓我對人生多了一份感悟；窗外的絲絲細雨，銳化成了我綿密無盡的鄉(xiāng)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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